原文 By Brent Knepper, 2017年 12 月 7 日
去年一月，我的生活可谓支离破碎。我住在车里，而那个月我穷到必须从付电话费和买吃的里选一个。在那两年以前，我是芝加哥的一名自由摄影师，但我选择放弃那种生活，转而周游全国。我在旅行中收获了一系列的故事和照片，并为他们感到非常自豪，这段旅行经历还让我在 Instagram 上收获了 9000 多关注者。
我非常热爱我那时所做的事业，但我一毛钱都没赚到。那是寒冬腊月，离我在城市里最熟悉、舒服的人脉、业界圈子十万八千里，我的人生跌入了谷底。于是我准备在 Patreon 上碰碰运气，Patreon 是一个众筹网站，它的宗旨是通过直接向粉丝筹措资金来鼓励艺术家们“重新取回创意的自由”。我知道有几个朋友早些年就已经创建了 Patreon 账号，在上面卖出他们的画作、音乐，或者是为他们的写作或者电台节目筹款，于是我想，我能不能也每月筹到 $400 到 $500 以支持我继续全职摄影呢？
Patreon 基本上就是一个 “支付处理器”，它设计上就像是一个社交网络，每个创作者创建自己的个人档案信息，并且在里面填上一句话概括他们正在干什么：“Oliver Babish 正在创作烹饪视频”，或者“Hannah Alexander 正在创作受流行文化和新艺术运动启发的艺术和服装设计”。Patreon 建议创作者们提供一个自我描述还有他们工作的描述，同时还强烈建议每个人上传一段视频 —— 网站上的描述是这样的：“这套东西对于粉丝而言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它能向大众展示你的事业对你有多么真实和重要，以及你非常珍视他们在这段艺术创作旅途中对你的支持和参与”。接下来，你得设置好“奖励”——这是你的支持者可以选择的“订阅等级”。
Nerd3 的页面
你设置好这个，于是支持者们就可以从他们付出的金钱中得到一些回报，比如一个支持者才能享有的更新，或者一些支持者才能访问的内容，你还可以把它们设置成能反映这笔钱用于何处的说明（比如，来自深圳的 Naomi Wu 是一名 DIY 极客，她就把等级设置为：$1 等级的捐赠者帮助她购买一包螺丝钉， $5 等级的捐赠者将支持她吃顿好午饭）。然后你要设置好众筹目标——和你的收入绑定的”里程碑“，比如到达多少钱，你就能够辞职去全心全意投入到你的创作热情中。
于是我写了自我介绍，加上了一个有关日落、山峰、以及一个世纪以前藏在山里的土匪的短篇故事。我设置好订阅等级，这样我的支持者们就能每周拿到我发布到网站的故事，或者通过自动发送的短信收到一个故事配上一张照片，当然这取决于他们的捐款等级。我曾经在 Instagram 上也使用相似的格式——Instagram 上可至少有几百人喜欢我的故事和照片，我满心期待他们都能给我个 5 美元来支持我的工作。一个小时过后，我的页面设置好了，我还加了一张我和我的狗狗的照片。我的狗狗很可爱，我认为我该利用一下这点。当我有 24 个朋友和家人注册账号成为我的“支持者”的时候，我非常激动，第一个月，我挣了 120 美元 。
当 Jack Conte，一名前 YouTube 音乐家，和 Sam Yam，移动广告投放平台 AdWhirl 的联合创始人，在 2013 年推出了 Patreon 的时候， Conte 发布了一段他制作的原创音乐视频，名叫 “Pedals”。这段视频的拍摄花费了他 10000 美元、3 个月的制作周期，并且有着两百万的播放量，但是，通过 YouTube 的广告网络，他只赚到了可怜的 963 美元。“这种对艺术和创作者的不重视正在全球普遍发生”，Conte 在 Patreon 写了一篇博客。“实际上，每当我想一想网络上那些简直是系统性的对创作者的不尊重的现象有多么普遍，我的心就猛地一沉。”
今天，Patreon 创作者中不乏佼佼者： Chapo Trap House，一个在成文时拥有 19837 位支持者、总共88074美元月捐助的左翼电台节目；新闻评论家、YouTuber Philip DeFranco（13823位支持者，总捐助金额未公开，但足以让他成为 Patreon 上收入 Top 20 的创作者）；以及游戏 YouTuber Nerd3 （4494位支持者，每月总捐助 $8003）。这使得很多独立创作者，包括很多处在贫困边缘的群体，比如跨性别者群体，能够在经济上支持他们自己和其他人。Ayla Arthur，一位芝加哥的艺术家、跨性别女性，已经为她写的漫画筹款两年。Arthur 同时在一家快闪店做兼职，时薪 $15，但是她同时每周工作 20 – 25 小时来更新她的漫画，在 Patreon 上目前每月能挣得 $200。这对于让她能买一个绘画用数位板已经足够了。“这是一种让几近失业的人们在做他们喜欢的事情的同时维持生计的好方法”，她对我这么说。
Ayla Arthur
但抛开那些雄心壮志的宣言，那些成功励志故事，以及 Patreon 给人们描绘的美好愿景，数据却告诉了我们事情的另一面。
据 Tom Boruta，一位以 Graphtreon 项目的名义开展跟踪 Patreon 各方面数据情况记录的开发者（他有自己的 Patreon 页面 —— “Graphtreon 正在创造 Patreon 的数据图表、统计信息、以及历史”——每月收入大于 $500），Patreon 现在有 79420 名注册创作者。Patreon 允许创作者隐藏他们每月实际的收入，尽管捐助者的数量是公开的。Boruta 的数据基于约占总体 80% 的公开收入数据的创作者，在他们当中，只有 1393 人 —— 2%的人 —— 等效时薪达到了联邦的最低要求 $7.25，即每月 $1160，这是 2017 年十月的情况。如果我们把标准改成时薪 $15（各州正在逐渐将这一数字作为最低时薪），则情况更差：只有 0.8% 的创作者满足这一要求了！在这个为了保护苦苦挣扎的创造者的小小的网络中，金钱依旧牢牢聚集在金字塔的尖端。
Patreon 收入分布情况
“终于，‘穷酸’和‘艺术家’ 之间不用再画上等号了”，Patreon 在它众多宣传成功创作者的正面博文之一里说到。但 Patreon 看来显然知道，它的大多数创作者收入依旧少得可怜。2016 年，Patreon 宣称，超过 7960 位创作者如今每月收入超过 $100，这么看我还真是拉低了 Patreon 的平均水平呵。与此同时，Patreon 据说已经拥有 25000 名创作者，这意味着只有 31%的用户每月挣得多于 $100。
传统意义上来说，赞助费主要靠的是“贵人”们大发善心，也就是那些会给那些他欣赏其作品的艺术家捐钱的人。给赞助这件事情，在任何由富人、上流人士掌控大多数财富和资源的地方都有，从封建时期的日本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但当 Patreon 举出莎士比亚、莫扎特这种例子当榜样，并以为它旗下的创作者都是这种大神的时候，它却忘了：这群名人可不是从家人朋友那筹钱的，更不用在全食超市打工来付房租！
“我们正看到新的创作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蜂拥进 Patreon，以期能获得能供给他们在艺术上持续发展的薪水。” Maura Church，一位 Patreon 上的数据科学经理在今年早些时候对 Fast Company 杂志说到。但我为撰写此文而一起聊过的创作者中没有一个人只靠 Patreon 捐助就能过活的。
Patreon 拥有所有的那些绝佳卖点和好看的数据报表。我终于能够从我的粉丝那里获得“有分量的收入”，终于能获得我听了无数次（却根本见不到影的）“创作自由”了。Patreon 的关于页面上声称：创作者的年收入得以翻倍。他们博文中“月入几千刀”的大饼故事一个又一个、一个接一个。当然我非常感谢那些给我“月入千刀”添砖加瓦的支持者们，但是这网站许下的承诺没一个成真的。
在开启我的 Patreon 之旅后，我为了找到工作可谓艰苦奋斗。Patreon 陪我度过了那段低落的日子，然后就成为了一份全职工作。我会花上无数小时组合那些照片、整理我在路上的笔记、回顾我的旅途行程。我会把预告片、免费故事、一切能吸引我的关注者到我的 Patreon 页面的东西发成推文、发在 Instagram 上。我在网站上交到朋友，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帮他们的项目做宣传，我还跟进每个我的订阅者的项目。这对于那一点微薄收入实在是繁重的工作，但我心意已决。一年以后，我在 Patreon 的每月收入，从 $120 涨到了 $163。
大家容易觉得我在 Patreon 的失败完全是我的过错。很多艺术家都着急地焦虑：我真的有哪点好吗？这种偏执病是被网站上那些“成功创作者”们的光辉事迹鼓噪起来的。对于 Patreon Advice 而言，他们和 Kick Starter 这种催生了专业众筹顾问市场的老油条比起来还嫩得很。在 Patreon 官方的一篇博客里， 30 位创作者分享了他们成功的秘诀。
Mike McHargue，“Ask Science Mike” 节目的播主，月入 $3402 之多，他给出的建议是：“不要等着去做那个完美的东西了——你这月产出的什么都比你幻想中的明年产出强一万倍”。Tabletop Audio 是一名月入 $1107 的作曲家、声音设计师，他主要的工作是制作供桌游时播放来与游戏配合的环境音乐，他说人们应该：“尝试传达你在创作时获得的最纯粹的喜悦感，让人们明白在你的团队里永远有自由空间。你还应该积极互动、响应意见和反馈建议。” 一位YouTuber Amanda Lee，月入超过 $4000，给人们的意见是：“把你的创造力引导到你所热爱的事情中去 —— 不要只是搞出一些取悦别人或者吸引眼球的东西。” Patreon 在去年开始举办仅限受邀者参加的年会 “PatreCon”。在 2016年，这场年会在位于旧金山的 Patreon 办公室举办，当时有 40 名 Patreon 创作者前去参加了其他创作者的演讲，其中有一份 Jack Conte 的幻灯片，他热情地宣扬“创造伟大东西的重要性”。
Mike McHargue
Derrick Tarrance，芝加哥的一位插画师、游戏设计者，在 2016 年十月加入 Patreon，他的支持者能获得每月插画、幕后花絮、还能参与决定他下一次绘画内容的投票。Patreon 的环境逼迫人们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把你的工作拿出来和别人的比，然后问自己几万个问题：人家怎么做的比你强？”，他说。“你很快就会开始想：‘他们怎么有那么多时间的？’或者‘我怎么能尽可能曝光自己，又不让自己工作到累死？’这种问题。” 在养家糊口和全职工作之间，Tarrance 被他疲于赶工完成每周插画任务搞得灰心丧气。“这经常让我压力很大，而不是感到振奋，因为我总是觉得这不够多。” 当他终于在 2017 年五月停止在 Patreon 上的活动时，这一切只给了他 9 名支持者，而且他的月收入也只有 $59。
即使创作者们都在为了赚钱谋生而苦苦挣扎，投资者们依旧将 Patreon 视作金山银山。九月时，Patreon 宣布收到来自风投公司的六千万美元投资，这使得其总资金达到一亿零七百万美元（消息来源：Crunchbase，一家初创公司数据跟踪网站）。据 Wired 杂志报道，投资人们对 Patreon 的商业模式非常看好：从创作者所得中抽成 5%，因为订阅制代表着稳定的收益。
在这为了拯救摇摇欲坠的创造性而生的小小网络里，金钱依旧聚集在金字塔顶端
Patreon 自然也引来了竞争对手。11月 15日，Kickstarter 重新发布了一项曾在 2012 年停运的服务：Drip，作为一个独立的网站，它能让创作者发售每月的订阅服务。Drip 目前仅限邀请者参加，这至少意味着它更为精英化的创作者群体——例如女权主义文化评论家 Anita Sarkeesian 这样的人——正在不断聚集。但即使是 Sarkeesian，也仅仅能靠她的播客获得每月 $1945 的收入，再加上她需要和两个合伙主播均分这笔钱，这就显得并不怎么多了。
但即使是那些对自己 Patreon 收入感到满意的人也开始对难以在这个网站上赚得足够维持生计的收入感到受挫了。“Patreon 正在不断地向外界推销自己，宣称它自己不是一个‘支付处理器’，而是一个更紧密、更严格的东西。” Molly Lewis 如是说，他是一位在 2013 年十一月加入 Patreon 的作曲者。
Lewis 向那些更便宜、更低端的订阅等级提供低音质版本的音乐作品。这是为了满足那些不能付太多钱获得高音质音乐的粉丝的。为这些低订阅等级另外保存一份不同类型的音乐文件当然足够容易，但是一到了 Patreon 上，她就卡在了发送多条消息，分享给好几个群组这个过程上，而网站根本不提供任何自动化的帮助。“作为一个作曲者，为了达成我的 Patreon 目标，基本上我每发布一首歌都要把这个过程做 4 遍。”她告诉我。“Patreon 简直是一个布满荆棘的灌木丛，每当我想和我的支持者说说话，我就要趟过去一次，但它对于这个现状无动于衷，我们还是非常低效。”
Molly 参加了 2017 年的 Patreon 大会，还在公司和高管面对面对话过，请求 Patreon 添加相关功能，减轻这种为了和不同等级订阅者发送消息和更新而产生的低效重复劳动的负担， 但是据她说，多年以来，官方对此都没有丝毫进展。“我感觉 Patreon 现在就像是一个劲扩建房子，而根本不管多出来的房间有没有装修。”
当我正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Patreon 在它做生意的方式上发上了一些改变。多年以来，创作者每月获得 90% 的分成：5% 归 Patreon 这个中介，剩下 5% 用于支付各种费用和税款。这个惯例在这周发送给创作者的一封邮件里被打破了，它宣布创作者能将“95%的订阅费带回家，不多不少，没有额外费用”。这看起来对创作者是重大利好，但实际却是一片骂声。这项资费变更是以牺牲网站支持者的利益为代价的，而这会间接传递到创作者身上——百分比是提高了，可是总进账金额却会减少。Patreon 把从创作者那吐出来的 5% 费用转嫁到了对捐赠者的收费上：每笔转账收取 2.9% + $0.35 的费用。
这意味着，小额捐赠将会受到巨大打击。Jason Socott 为 Internet Archive 工作，他在 Patreon 上为自己的播客筹款，他管这个政策变更叫：“对（最为主流的）小额捐款收突破天际的税。” 许多创作者声称要抛弃 Patreon 跳槽到其他平台。“他们就像是打着“你收入所占百分比增长了！”的旗号，但是实际上百分率虽然增长，总额却实际减少可不是个好卖点，” 一位有经理人的漫画家 Gibson Twist 发推文说。“而且，我们难道注意不到 Patreon 实际拿走支持者的钱的数目突然暴涨吗？这真的对吗？” “这次事件持续发酵，并且进一步坐实了：Patreon 对建立一个为小众创作者提供帮助和服务的平台一事根本不怎么上心。” 插画师、设计师 Erica June 发推说。
我问 Lewis 她对这次资金变化怎么看。“他们这次搞的特殊的“每次转账抽成”使得小额支持者们处在非常不利的地位——更何况 Patreon 已经对小型创作者非常不公平了。”她说。
“我觉得 Patreon 现在就像是一个劲扩建房子，而根本不管多出来的房间有没有装修”
——Molly Lewis
的确，Patreon 看起来最为看重的那些创作者，是那些不仅创作人们喜欢的东西，同时还善于营销推广他们的东西以及他们自己的人。在一次 Patreon 活动上，Lewis 告诉我，一位高管曾这样谈论雇佣行为：“你赚的钱多到不得不雇别人来帮你管它”，她回忆道。那位高管提到了 Patreon 自己内部的一项工作列表作为举例，而 Lewis 记下了其中的工作描述：“你可以代表 Patreon 去主动联系那些经常在网上活跃的创作者。你要熟悉我们的目标创作者。”
“我们当然明白目前还不是所有创作者都有全职级别的收入，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已经实现了这一点。” 一位 Patreon 发言人在邮件中如是说。“我希望我们在成长、创作者成长的同时，更多的创作者能全职创作”
我仍然在尝试让我的 Patreon 勉强维持。我打算继续干一个月，看看它到底能不能让我尝到甜头。但我对此持怀疑态度。许多 Patreon 创作者都以 $1 小费级的订阅选项起步，把 $5、$10 设置成每月内容的订阅选项。我设置了一堆等级，但是每升一级，我维护它的工作量就要翻番——而既然有了新的等级，$1 级别的设立就没什么意义了。我重新回到尽我可能几乎是动用全部时间来当一个独立撰稿人和摄影师的状态。所以我只会每周花上几个小时来为我的支持者们写点东西。
我注意到的一件事情是：许多工作其实是在 Patreon 外面完成的。我在社交媒体上努力推广我的页面，然后用文字消息将它推送给我的支持者们。Patreon 在这个过程中唯一干的还不错的工作就是从支持者那里收钱然后送进我的银行账户里——最近一次政策更改却正好极大地动摇和威胁了这项服务。所以呢，我干脆砍掉其他等级，只留下一个简单的 5$ 等级。当然，以防我这简朴的页面有哪位土豪大驾光临，我还发了一个我的小狗狗的 gif 动画，添加了一个 $69 的捐助等级，好让我能给狗狗买狗粮。当然，现在还没有这么一位土豪。当我第一次注册的时候，我以为我和 Patreon 举的那些高大上例子简直一模一样，以为我也能大赚一笔。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这个没有巨大社交媒体影响力的、苦苦谋生的独立摄影师，可能根本不是 Patreon 看中的那些目标创作者。
更新：这个故事中更新了一份来自 Patreon 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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